Themed screening programme

CNEX香港專案計畫

紀錄片正在成為一種全球性的藝術形式和關鍵性的文化實踐

3月第一場放映 ——《教改學堂》及「研習沙龍」

2017-2018 年專案

3月17日,我們播放了張釗維導演的《教改學堂》,並請來香港中文大學文化及宗教研究系的李鐵成博士到場分享,與觀眾從紀錄片的賞析談到兩岸三地的教育。

李﹕這部片子就好像在寫一篇文章、一個論文,分析台灣的教改在哪裡出了問題,有什麼解決的方法。至於它的類型是所謂的闡釋型,它裡面有採訪、有字卡,字卡裡面會提問題、交代背景,就把作者的思路透過字卡呈現出來。它的畫外音並不是特別多,更多的是那個字卡。我覺得這部影片處理的特別好的是它的結構,要把一個這麼龐大複雜的議題用一個多小時呈現出來,還要讓觀眾了解這個問題的背景。

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除了字卡以外,它都用了什麼方法。譬如說,我們一般說紀錄片是在拍攝真實、或呈現真實的事件,都會有表現。那這部影片,其實它用了老師跟一群學生,就是那些穿紫色衣服的學生,去呈現一個課堂的面貌。然後很巧妙的是,導演選了當中七個學生,站到前面來唸課文,每個課文就代表了一個章節,就讓他們唸的課文跟那個章節相對應,這個結構上非常巧妙。其實這群學生是請回來的,請他們去演的。有可能是導演在整理全部的採訪內容後,梳理了七大主題,然後讓每個主題對應一個學科,最後才請這群學生來表現,他拍攝的順序可能就是這樣。然後這群學生讀的課文,就是導演已經想好之後的採訪跟他想說的內容,再用學生的話支撐、代表出來,我覺得這一點非常好。再來就是整個影片裡面用了很多大量的採訪,採訪在紀錄片這個類型裡面是很重要的一點,但我往往跟學生講課時都會說﹕如果你的影片的內容能用影像呈現出來,就盡量不要用採訪。因為採訪就是受訪者在說自己的一些感想,但我們為什麼看紀錄片呢?就是想讓眼睛看更多的內容,這一點是更重要的「那如果影片都是採訪,全部都能說出來的話,那我們直接聽就可以了,沒必要看。所以採訪的重要性在於它能敍述過去的事情,解釋以前的情景跟發生的故事,用這些故事來呈現被採訪的人的內心和他的想法。

在這個影片裡面,它的採訪就非常豐富。我大約記了一下,它採訪的有專家、有一些以前教育部門的官員,學生、學生家長,有些以前是學生現在當了老師,然後當中又分了在普通學校跟在補習班教課的老師,學生也有分在傳統學校和在華德福的學生,大概就是這些層面。這些人在它的採訪時,每個人都有其目的性,就是說,從他們的角度去回憶過去。在大部分的採訪,每個人都會講過去的故事,他們的經歷,影片就用他們的經歷去呈現教改的過程,他們對這二十年來的教改的反思,包括了很多層面,不同人的採訪。另外就是影片也有幽默的一面,就是用脫口秀,兩個人在說相聲去調節氣氛。另外也運用了動畫,譬如說有個受訪者在說他小時候分蘋果的故事的那一段,就很恢諧。其實動畫在台灣紀錄片裡面是非常多被用到的,台灣紀錄片對動畫的重視非常強,比香港跟內地的紀錄片所用到的機率要高很多,也會用圖表。我們就是可以用上述提到的幾個角度去欣賞這部影片。

還有呢,就是它的字卡出得也非常有趣,出的就是台灣的畢業證書的背景,就在那個背景上出現字幕,字也是用傳統的那種從上到下的書寫方式。所以就回到剛才說的影片的結構,它就用字卡不斷地提問,用那群學生去表演七個章節,七個章節跟字卡的提問相輔相成。為什麼這部紀錄片的討論會這麼深刻,因為它帶著觀眾往下走,帶著觀眾的思路走,不斷的提出問題,那些問題就是用字卡寫出來,一個一個問題隨著影片不斷深入,特別直接的提出來,所以就能濃縮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讓觀眾特別集中地思考。另外,影片的七個版塊的設計也挺巧妙的。它就分了七堂課嘛,前兩課就是歷史課跟教育課,歷史課就直接交待了教改的背景、原因跟過程,教育課就解釋了補習班跟傳統學校的不同情況。像在寫文章一樣,要提出問題、分析問題,再解決問題。它前兩個章節就是在提出問題,描述了這個問題的現象。然後後三個課就是倫理課﹕新生活、舊倫理,再來就是輸贏生死經濟學和公共行政課﹕公部門怎麼了。這三課就是在分析問題,它前面已經描述了教改的成效不是很理想,需要大家反思的時候,這些現象在接下來一層一層的剝離、去剖析。倫理﹕我們該用怎麼的倫理,就是不能夠完全西化。輸贏生死經濟學﹕就是我們的價值觀不能只在乎輸贏,不能讓學生認為是為了贏才去上學 ; 還有就是公部門,就是你發現了問題的源頭是在管理的那個部門,該怎麼管理教育。第六和第七兩個章節就是一個展望,它舉了兩個例子,第六課就是公民課,就是談及公共性,要把台灣定位為一個多元社會,再往後推,就是要公民參與,但是公民運動並不是短時間就能做到的,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來培養。最後一課是生物課﹕物種多樣性,這一段提到了兩間學校﹕一間是華德福,另一間時景文中學。這兩個中學是作為例子,去說在這些微型學校裡,他們反而做到了。

 

然後這兩間學校的學生是怎麼樣的,還有兩家學校的校長的訪問。就舉出兩個例子讓大家思考,是不是應該容許更多多元化的學校出現,是不是可以將一些教育的權力下放到民間?讓更多民營的學校出現,實現價值觀多樣性,可能是教改將來的出路。

我覺得,看下來之後,我可能更多的是在思考教育的問題,而不是單純的欣賞紀錄片。我個人的經歷是,我原來是在國內唸書,大家都知道,在國內高考是非常重要的,從小到大都知道是在準備要走這條獨木橋。我們也一直控訴這個制度的不合理,其實有很多教育人士也在說﹕高考是否應該修正。在以前,我的那個時候,全國的高考試卷是統一的,後來又變成了地區的不同,譬如說,北京市可以出它們自己的試卷,廣東省另外又有自己一套試卷,好像後來又再有變化,但我就沒有再跟了。但是整體的形式還是沒有變,就是考試的月份變了。就一直以來反對高考的人很多,但另外又有聲音說高考已經算是內地惟一一個比較公平的制度,再窮的孩子,比方說就算是農村的孩子,也可以透過高考得到很好的教育資源,只要你考的分數高。雖然整個過程有很多不平等,但是在眾多不平等之下,高考可能已經是一個很平等的制度了,所以很多正反兩面的聲音,不過高考制度整個大方向還是沒變。

台灣,其實我了解的不是特別多。至於香港,香港基本上已算是我第二個故鄉了,是我人生第二個生活得最長的城市了,我想可能將來也會超越第一個。而香港教育面臨的問題,特別是我有小孩之後感受特別深的一點是,在香港唸書的壓力可能比在內地還要大。我的小孩兩歲時就要去上pre-nursery,兩歲前就要為了編班去面試。他那時才一歲多,面試的時候還不太會講話,我就想,這叫小朋友怎樣做面試,然後就是要看他的表現,看他是否能聽老師的指令,是否有禮貌等等,我就感覺挺奇怪的。

我們家樓下有間學校好像在幼兒園裡面排名還挺高的,我本來想把小孩送進去,但發現它的標準真的很嚴格,一歲多的孩子,面試要一個小時的時間。所以我們那時就很困惑,其實一直都很困惑。可能明天要來的那個嘉賓——應亮,內地很有名的劇情片的導演,他的孩子比我大兩歲,也在香港,他剛好走的就是另一條系統,就是華德福的那種,就是說盡量的維護小孩子的天性,不急於讓他們接觸科目上的學習,讓他們的天性盡可能的延長下來的一種教育。但我對這點就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其實我也想問導演,片子在最後給出了兩個例子,就是華德福跟景文中學,但是他在前段時有提到聯考的問題,我記得他的採訪和他主流的聲音還是說,台灣的孩子是需要聯考的。這就是中國人的那種意識吧,就是全家人都將資源投放在孩子身上,要有一個繼承的感覺,他們的看法是應該要制度去適應舊的倫理,而不是要去改變他們舊有的觀念,所以聯考是很重要的。它強調了在大陸、香港、日本這些東南亞地區聯考仍然持行。其實我覺得,這一點恰恰跟它後面強調教育多元化是有一個矛盾。就是你去了華德府之類的學校,你勢必然就不能按照傳統的方式去學習知識嘛,就沒有常規學校的學生對於知識或學科上的那種記憶,他們更多的可能是著重玩耍,去解放天性,離傳統學校這條路上就會越來越遠,到最後要聯考時,華德府的學生就很難跟傳統學校的學生去競爭,他們在這個制度下肯定是落勢的。所以如果你倡導多元,但另一方面又倡導聯考的制度,你怎麼能讓那些多元的孩子通過聯考呢?或那個聯考是否足夠判斷學生的好與不好。畢竟聯考本來就是一個分別輸嬴的制度。

所以我會擔心應亮的孩子,但他們就一點也不擔心,說將來不會讓孩子走傳統的那條應試的路,重要的是要在孩子小的時候讓他身心全面的發展,要輕鬆、自由、抱有更多的想像力。我現在就自己也很矛盾,因為面臨小朋友要上K1了,所以也想聽聽大家的意見,然後一起交流。

 

觀眾﹕我是很多年前考香港聯考的,那我覺得它作為一個制度分派學生上大學是挺好的,但重點是在聯考當中考試的形式,是否一個公平、能測試出學生實力的考核呢?我當時在香港是考會考的,會考是很辛苦的,因為它要求你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精讀,導致你的知識是很狹窄的,缺乏一個宏觀的視野。我覺得這對青少年來說絕非一件好事。我後來就去了台灣唸大學,入學試則是在香港舉辦。那個聯招考試我是自習的,自己買書回來學習,但那個考試對我來說是很輕鬆,因為雖然考核的範圍很大,不過它並不深入,重要的事情要知道。而考試的形式是全選擇題,無須死記硬背,著重學生有一個通識的知識,對所有知識要有一個全面的認識就可以了。模式可能與香港的國際學校差不多,它們要求學生要有自學的能力,要有很闊的常識。我覺得這是一個教育的基本要求,但現在由於教育制度的問題,便將考試的範圍定得很狹窄,難度很高,只有少數人才能升讀大學。制度的畸形就把考試扭曲了,不是考試本身的問題。

觀眾﹕我想先分享一下我觀影的感受。我就覺得這部片子拍得特別淺,好像新聞片一樣,告訴你問題到底出在哪裡,然後它每個章節也拍得點到即止。它談到教育改革的問題,就是學生們還是有輸贏,要上補習班,這是東亞文化的現象。中、日、韓、香港、台灣都是這樣,但是它就沒有繼續深入,沒有挖到到底台灣的輸贏、競爭的殘酷到底到哪一個地步。最後的展望也特別虛無,所有的媒體都在說我們的教育要多注重人性,要多元化發展。對我來說,就是拍得很淺,就好像是一個加長版的懶人包,就簡單介紹了台灣的教育改革,它的背景,它們要全盤西化,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全盤西化,他們經過了什麼才決定要全盤西化,我不知道是不是跟五四運動一樣,就是搞了一場運動出來然後就決定全盤西化。總而言之,從這部片子,我看不出來台灣的教育再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跟香港、大陸相比,它的獨特性在哪?香港教育的獨特性我是很可以到的,在這個地方,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大學,因為它一直崇尚精英主義,上大學的比例很少。小朋友就小就要經歷面試,很殘酷的,也是分兩條路——國際學校跟公立學校。大陸的教育也有它的獨特性,這是我的感受。其實我想問的說,你看過了這麼多的紀錄片當中,有關教育的主題,有哪些類型、拍法是怎樣的?大陸就很喜歡拍高考題材,不管是紀錄片或是劇情片也有拍得很深刻、很精彩的。那些片子會很打動我,很能觸發我的思考,但是它不需要提供答案。所以我就想知道,跟教育有關的紀錄片有哪些拍攝方法?

李﹕教育類的,中港台三地的我都有看過。國內比較有名的有周浩的《高三》,周浩是一名廣州的導演,他就去了內地一個小鎮的學校拍攝一個班級,那個班級正面臨高考,周浩跟拍了他們一年。這部片的主角主要是那個班級的班主任,拍攝老師如何鼓勵學生,學生一早到晚的經歷、對績、開家長會、到最後高考這一系列。如果有高考經歷的朋友看這個一定會很感動,因為都很像,全國各地大家的經歷都很像。

那部片的拍攝手法跟這個很不同,那個是一種旁觀式 (Observational) 的手法,導演就好似牆上的蒼蠅一樣在觀察你,不太去干擾你,就只是觀察你平時的行為,然後把它剪接出來。旁觀式的影片其實比較難,像 (教改學堂) 這種的看起來就會比較豐富,它可以創作,可以做採訪。旁觀式的就是要通過大量的footage,把它剪成一部片。所以旁觀式的拍攝手法比較適合一些在重壓下要做出選擇的處境,譬如說﹕競選總統、《高三》中的人物。在壓力面前,他們更多的是在考慮要怎麼解決那個壓力,而不會太過關心鏡頭。所以拍攝出來的片段能更貼近人物,亦會有一個較真實的呈現。

有些人就會問,有會不貼近真實的紀錄片嗎?其實是會的,當有鏡頭面對你的時候,不管你會不會表演,鏡頭的存在必然會對你的行為、心態產生影響。周浩本來是想透過《高三》這部作品批判內地的教育制度,最後卻被很多學校把它拿來作勵志電影。這部片大概有十幾年了,但到現在當我給經歷高考了兩、三年後的學生播放它時,大家仍然是很感動。

至於香港有關教育題材的紀錄片,我推薦大家去看張虹的作品。張虹導演在美國學劇情片,但回到香港後拍攝了大量的紀錄片,現在是采風電影主要的負責人。她現在拍得比較少了,五、六年前她拍了很多的作品,其中一部叫《中學》,《中學》也是旁觀式,其實這部跟《高三》真有點像。不同之處是張虹是跟拍了兩間學校,一間男校、一間女校,然後用一個交差剪接的方法。這部影片不止探討了香港不同性別的中學,還透過交差剪接的形式呈現香港的老師和學生的關係,老師是怎樣教學的。這部片拍攝的時間好像就是香港政府在探討教育改革的問題,然後她就透過這部影片去呈現出當時的狀態。她還有另外一部影片叫《問》,《問》這個系列她拍了兩套,比較好看的是第二部﹕《問 — 大陸小學》。這部片她就不是用旁觀式了,而是採訪,而且她的採訪不像是《教改學堂》裡那種新聞式的採訪,她的採訪是直接把鏡頭對著小朋友,她問一個問題,然後讓不同的小朋友回答。從那些小孩的回答中,觀眾就可以了解到家長及學校的教育,因為小朋友的答案都是基於家長及學校的貫輸及潛而默化。那些答案看似很有趣,但其實背後有很多值得深思的地方。這三部影片都是值得大家去欣賞的。

 

觀眾﹕看這部影片時,有些地方我是很認同的,例如它提倡的多元化、公民性等。我覺得就教改而言,台灣的經歷是比香港幸運得多。因為不管是建制或民間也好,他們也很有心思去做好這件事。但反觀香港,就似乎真的只是將重點放在輸贏上。而現在的情況就更複雜一點,因為政策的方針是趨向單一化,忽略公民性。導致現在香港的教育有很明顯的階級性,而未來的發展方向也挺悲觀。我希望民間能做一點事,因為教育不止是學生、家長、老師,而是整個社會也應該關注。

李﹕其實很多人對華德福也有所質疑,這種質疑並非針對它的教育方針,而是擔心孩子在華德福受教育後,要重新回到輸贏的教育體制下,所以很多家長也不敢冒這個風險,把孩子送到華德福。其實台灣的華德福比香港的華德福發展的更大一點,另外香港還有那種強調貼近大自然的學校,但是最終還是要面對主流的教育體制,所以我也很矛盾。

觀眾﹕所以我覺得比較健康的做法是在體制內找解決方法,而非體制外。要怎樣在體制內盡量人性化,做到符合小朋友的天性。我有認識在國內辦教育的朋友,其實國內有些公立學校已經開設了一些實驗班,我去觀課時觀留意到這些班的效果不俗,不論是學生的品格、自學能力或創意均相當不錯。這幾年內其實國內的民間教育出現了很多變化,有很多新的意念在冒起,不知道有沒有類似的作品是探討這方面的?

李﹕印象中好像還沒有,也許將來我也可以多留意一點。

觀眾﹕我有兩點想分享。首先是在觀看的過程中,我同意剛才的觀眾所說的有點散,導演可能比較貪心,想涵蓋很多方面的資料,想讓觀眾知道這不只是教育問題,也牽涉到經濟方面等等的。這部片讓我想起另一部外國的紀錄片《自己地球自己救》,它也是把整部片分了數個章節,作為一個觀眾有時就會有怎麼還未完的感覺,但作為介紹一個議題的手法也挺好的。

撇除拍攝的手法及內容,回到教育這個問題本身。我的朋友有一個很好的譬喻﹕如果你知道自己明天就要失明了,那今天你就會盡量把握機會看遍這個世界豐富的色彩。而不是選擇插盲自己雙眼,讓自己早日適應失明的世界。同樣而言,既然我們知道小孩終須面對中學公開試的壓力,那我們不是更應該讓他們在童年時多玩一點,保存自己的天性?

剛才的朋友談到體制內的改革很重要,但同時我又很多人努力在體制外創造更多的可能性,那些可能性在現在這個階後雖然很分散,但最終會匯集成一種新的力量,創辦更多在主流體制外的學校,讓香港教育有更多元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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