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med screening programme

CNEX香港專案計畫

紀錄片正在成為一種全球性的藝術形式和關鍵性的文化實踐

喜舊創新:紀錄片的創作與賞析 2月放映影評人分享

2022-2023 年專案

【喜舊創新:紀錄片的創作與賞析】2月12日 影評人映後座談節錄

 

【喜舊創新】活動於2月放映了四部以人物傳記為主題的影片《本來面目》、《尋找小津》、《這不是一部電影》及《赤手登峰》,影評人查柏朗出席《這不是一部電影》映後座談,向觀眾分享四部影片的特色和獨特之處,並詳細解說紀錄片裡面,拍攝者與被拍攝者的距離之間的關係。

另外,他由《這不是一部電影》的主角、英國著名記者羅伯特.菲斯克(Robert Fisk)致力報導事實、親身找尋真相的理念出發,跟觀眾一起討論在現時資訊發達的世代裡,大家都會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當中可能有真有假,因此他認為除了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之外,履行事實查核(Fact-check)的步驟也是非常重要。

我為這個月的選片撰寫一篇影評,是根據這四部以人物傳記為主題的影片來敍述,主題是「距離」。紀錄片製作者在拍攝時,應該要用怎樣的距離來觀看拍攝對象,或是捕捉拍攝對象呢?我覺得是很有爭議性,因為按照不同的題材或者類型,也會有不同的考慮。而在今次放映的四部影片當中,《赤手登峰》我非常鼓勵大家去觀賞,它是一部很好看的紀錄片,其特別之處就是要拍攝一個徒手攀岩的運動員挑戰紀錄的過程。也許很容易就想像到,若對運動方面毫無經驗與能力的人,又怎麼能夠組成一個拍攝徒手攀岩過程的團隊呢?這就是距離的考量。(拍攝者)必須要有相關認識,才可以接觸那個題目,然後才能夠拍攝到那些觀點。

回到《這不是一部電影》。本片由加拿大華裔導演張僑勇拍攝。張僑勇受到加拿大當地傳媒委托拍攝這部影片,並不算是他自己去開始這個計劃。他選擇用一個全程追蹤羅伯特.菲斯克(Robert Fisk)的觀點,可能因為他不算熟悉中東地區的問題,所以選擇跟隨主角,他說甚麼,導演就拍攝甚麼。這樣就是為何這部影片會有這樣的取向。

此外,張僑勇導演也很有趣。你們可以翻查他的其他作品,他拍攝完這部紀錄片後 ,緊接著的下一部紀錄片於2020年拍攝,以新冠肺炎疫情下的武漢為主題。甄子丹是本片其中一個監製,他是導演。在疫情很嚴重的時候,他深入武漢的醫院裡拍攝當時的情況,若大家有興趣也可以看看。

但是我自己也有保留,張僑勇的背景跟羅伯特.菲斯克是南轅北轍,因為羅伯特.菲斯克是英國人,也有一種西方知識分子或者西方左翼的觀點,若在時至今天的香港脈絡,未必很受歡迎,原因是很多時候他會採取一個立場,你們可能會在影片裡感受到的,就是中東地區有很多東西都被西方力量影響,或者說西方(國家)容許這些悲劇發生。可能是西方國家無力干預、 或可能是干預而導致悲劇發生,這是羅伯特.菲斯克其中一個可能受到質疑的立場。當然吧,事情千絲萬縷,我不在此詳述,畢竟我並非中東問題專家。 而我想說的是撇除他的立場或取態,或者說他在晚年時被稱為是事業污點的就是化學毒氣的爭議。他在片中解釋的新聞倫理,跟張僑勇拍攝紀錄片的取向都是有所重疊,我也覺得很值得向大家分享。

簡報裏有幾幅照片。這裏是敘利亞,左邊的圖片是關於1982年的貝魯特難民營大屠殺(Sabra and Shatila Massacre)。羅伯特.菲斯克一直以來都很堅持報導這件事,希望大家不要忘記。他一直都有撰寫一些有關大屠殺受害者觀點的報導文章。他想說的是,若要報導戰爭罪行,當然要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不可能同時報導侵略者的觀點,因為這樣才算是平衡觀點。這樣跟新聞倫理有關係,報導的時候或者拍攝紀錄片的時候,也會遇到同一個問題,甚麼為之中立?甚麼為之沒有偏頗?若我說這是大屠殺,那麼我是否偏頗受害者?還是不把那件事標籤為大屠殺,這樣的話,我是否偏向當權者?這樣就會牽涉剛才所述的語意上運用。

而在本片結尾也有提及到,在新聞裡,記者撰寫標題時選用甚麼字詞,或者紀錄片拍攝的時候選用甚麼字眼,其實很影響觀眾和讀者怎樣接收事件的資訊。 譬如「衝突」一詞,是指雙方之間的「衝突」還是單方面的「襲擊」另一方呢?可能一方是完全徒手、沒有武器,而另一方則是拿著武器。那麼,該說是「衝突」還是「襲擊」?可見報導文章的寫作方式,會對人們接收資訊有影響。因此,他提出的觀點就是,既然他親眼目睹事情發生的始末,為何要寫成一些混和中立原則的文字呢?他在本片舉出很多例子,例如他看見一些圍牆(Wall),但是有些人會把它稱為阻隔(Barrier) ,嘗試把它變得中立,因此在視覺上看起來沒有這麼礙眼。不過,你可以在片中看到那道牆的外貌。所以,直接影像能夠讓觀眾得知是事件是怎樣的。我覺得這是其中一個在語意上、觀點上或者比例上……剛才說過,這部影片的所有篇幅都是關於羅伯特.菲斯克,沒有訪問《獨立報》的編輯對他有甚麼看法,也沒有拍攝其他記者對他有甚麼看法,又沒有拍攝敍利亞政權對他有甚麼看法。當然吧,大家也知道應該拍攝不到,因為不能進入,所以不會知道他們的看法。或者他所訪問的人對他有甚麼看法呢,這些統統都在本片看不到,只是看見羅伯特.菲斯克怎樣訪問他的受訪者,沒有辦法知道其他觀點。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好策略?我覺得是可以討論的。有時候可能因為資源限制,也有可能是想讓你看見羅伯特.菲斯克的觀點。 羅伯特.菲斯克怎樣說這件事呢? 他說不可能一半一半地說,就像我剛才說過,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例子,他不可以在文章的頭一段敍述猶太人,第二段敍述納粹,為他們的觀點開脫,這樣是不是等於助紂為虐?因為助紂為虐的「紂」是指當權者。納粹政權已經有了一整個官方的聲音,他作為一個獨立記者,還要不要用這麼多篇幅來敍述? 還是應否多點敍述受害者、被打擊的人的觀點?這樣牽涉到新聞如何報導,紀錄片也是一樣。若紀錄片要拍攝一個主體,應該要否多一點敍述無權者角度,從而達到平衡報導(Fair and Balance)?怎樣才算是平衡報導?是不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還是傾向某一方多點? 羅伯特.菲斯克認為自己要完全站在受害者的一方,他只會訪問一些曾經面對災難的生還者。

這部紀錄片也曾經提及一些東西,由於當中有太多混合的內容,我嘗試把它找出來論述。下一個重點是關於傳統媒體對於線上媒體的看法,這個亦是另一個很大的爭議點。我們身處的這個世代,在近來的十多年,由於Facebook興起,情況就更加嚴重。我們每天都可以看到很多新聞,大家在哪些渠道看新聞呢? 會否仍然看傳統的報紙或電視媒體? 就以本地為例,其實仍然有看報紙或者看電視的人,在近幾年來的比例可能越來越低。大家也可能多看線上媒體,或者一些坊間自發的媒體報導,還有一些新聞專頁,有些甚至會報導一些在官方媒體看不到的新聞。當讀者去看一些越來越接近官方渠道的新聞時,其實看不到另一方正在發生的事情。香港有一個很複雜的脈絡,跟西方世界不同,因為西方國家都有一些傳統媒體會透過報導來質疑官方的說法。與此同時,民間也有很多撰寫文章、拍攝影片的博客,又或者社交媒體,包括Facebook、Instagram等等。在這個非常多資訊爆炸的年代,該怎樣衡量孰是孰非?羅伯特.菲斯克比較傳統,或者在本片表達出的形象是比較老派的。他並非完全否定線上報導這件事,而是他覺得傳統媒體和線上媒體,都同樣有真、假身份的問題,同樣都會有一些沒有辦法確認的消息。但是,他仍然會覺得只看紙本媒體會比較好,因為他覺得在互聯網世界裡,每天只要用手提電話就可以看到成千上萬的資訊,若我們要逐一衡量資訊的真假,這樣其實很消耗時間,而他的時間是很寶貴的,沒有時間驗證真假。然而,傳統媒體的位置和頁數都有限制,加上,在傳統媒體裡,報導文章是由編輯把關,他們會恪守一些新聞行業的專業操守與常規,因此能夠判斷真假。你未必很清楚那個背後機構有否做過一些關於倫理或是尋求真確的步驟,這樣便會造成一些假新聞,即是一些虛假消息的傳播。我相信到目前為止,特別是上一輩的人,可能仍然會對線上媒體有保留,究竟那裡刊登的消息孰真孰假呢?他們不放心就不去看。怎樣做到這個概念,就是我們要做的功課。

我近年來很有感覺的是,因為社交媒體太新,在學校的教育裡,沒有人教導學生怎樣運用社交媒體,如何驗證在社交媒體看到的消息。我認為,就算沒有社交媒體,我們也必須要有求真精神,還要知道在社交媒體與別人溝通的方法。我認為學校也要設立一些基礎課程,教導學生這些知識。不過,現時也有一些人向大眾傳播這些知識,也許他們很有熱誠、也許他們會有一些立場,大家要自行判斷。他們會訂立一些規則,或者驗證一些事情的真假,例子就是香港的FactcheckLab事實查核實驗室,是一個得到國際組織認證的團體。他們的網站也列出幾個方法,幫助大家查核一下事實的真假。當你發出帖文或者轉發消息的時候,首先做事實查核的步驟就最好了。而理想的狀態,就是應該要進行事實查核的步驟,人們並非專業記者,沒有辦法好像羅伯特.菲斯克那樣,就像他的說法般親自採訪,在現場目睹所有東西,就是最正確的方法。我自己也不會這樣做,更不是經常會走到現場的人。不過,我覺得盡可能去找尋一些可信的消息來源,這樣是很重要的。

即使這部紀錄片是講述新聞報導的方法,但是它跟紀錄片的課題並不是很遠。以拍攝紀錄片為例,要拍攝一些真實影像、要得到一些真實故事,又或是去找真實的拍攝對象,向對方請求拍攝對方的故事。是否成立?是否真實?這樣的話,也很有可能要運用這些方法。當你挑戰權威的時候,這些方法尤其重要。因為即使你不相信官方說法,也要最起碼令自己的說法有真憑實據,不會被對方挑戰到,否則你自己的可信性亦會被別人挑戰到。

羅伯特.菲斯克所述的「挑戰權威」,他無論任何時候都要質疑權威,也在任何時候都要質疑官方說法是否可靠, 這些其實都一樣可以應用在我們的身上。我們作為一個觀眾去看紀錄片、閱讀報導的時候……紀錄片本身也是權威,因為它是有話語權的。當紀錄片完成了,它有一個話語權,表達片中的信息和內容給觀眾知道。觀眾應該要問自己應否接收,不應該照單全收。這樣就是要有權威,我們也需要有時刻挑戰權威的思維。

我在此解釋幾個重點。首先要找尋消息源頭是來自哪裡。很多時候,我認為太多「內容農場」(Content Farm) 了。大家有時候會看見一些奇怪的網址,便要提高警覺。通常來說,這些網站虛假或者抄襲其他網站的程度相對上可能比較高,所以大家都要留意網址。同時,也要再看看網站內容其實曾經在哪裡記載,公開的信息在曾經哪裡刊載,並要查核一些文章。如果有資料來源,就要去看看它是不是在說同一件事情,有時候,即使資料來源正確,但內容卻是相反。第三點,盡可能運用一手資料,即是好像羅伯特.菲斯克那樣親身目睹和見證事物,這樣就是最好。二手資料是由別人取得、然後再次覆述的傳聞式方式,便是屬於二手資料。第四點就是其脈絡是否準確。若有需要,可嘗試聯絡信息源頭的發放者,找出是誰發放這個信息。若是能聯絡對方,就向他們查詢獲取信息的來源和內容是否正確,或者詢問真假。第五點就是聯絡跟信息內容相關的專家。我覺得這個有點具爭議性,究竟誰可以稱為專家呢?譬如關於疫苗的傳聞,應該向誰求證呢?這是一個很具爭議性的情況。大致上,我可以告訴大家,若要進行有效的信息查核的脈絡,通常會採用以上方法。我認為它們比較簡單,但我發現在這個時代,大家似乎也不太留意,或者留意了也傾向會忽略。我覺得各位觀眾來看紀錄片,你們除了留意紀錄片,也喜歡真實影像或真實的故事的話,我認為這種方法也很值得大家參考。這些就是我覺得《這不是一部電影》在內容上的爭議或重點。

(註:觀眾可參考事賓查核實驗室網站的查核方法及準則頁面)

我嘗試解釋一下這四部以人物傳記為體裁的紀錄片電影的共通點。我在最初的時候說過主題就是距離。剛才提及過,觀眾和紀錄片之間有距離;紀錄片和拍攝對象之間也應該有一個適切的距離,而適切的距離是取決於題材。譬如《本來面目》,由於拍攝對象聖嚴法師早已不在人世,所以很難好像《這不是一部電影》般貼身追蹤拍攝對象本身的想法。《本來面目》是多一點從檔案、文獻或歷史脈絡裡整理成為一部紀錄片。你會看到它的距離很不一樣,也跟一些客觀角度的新聞檔案式紀錄片比較相似。這也會有另一個問題,每一個既有好處,也有壞處。當沒有一個親切的代入的時候,情感上的距離就會較遠。加上,沒有辦法親自了解片中拍攝對象的想法,只可透過一些文字、過去的相片來整理的時候,便會出現一個距離。

《尋找小津》更加極端。因為小津安二郎已經離世,雲.溫德斯(Wim Wenders)只能找到與他曾經合作的人進行訪問。然而,這樣並不足夠構成一部紀錄片電影,或者他根本意不在此,因此加入了很多有個人特色的東西。

CNEX由11月起已經開始這個計劃,當時邀請了鄭政恆先生擔任分享嘉賓。鄭先生向觀眾介紹六種紀錄片模式,《尋找小津》屬於詩意模式或者反思模式,是比較自省一點 (註:鄭政恆先生於11月的賞析分享請按此)。 導演會講述很多關於自己的東西,也會滲入自己的立場來介入紀錄片。那麼,這樣還算是紀錄片嗎?還是變成個人獨白的境界?這樣也是另一種距離。我自己認為,如果大家想從《尋找小津》認識小津安二郎的電影的話,可能未能達到。反而大家要在不同途徑先行了解小津的生平,也要知道他怎樣拍攝、風格以及題材。我會形容它比較影迷導向,觀眾首先要去認識兩位主要人物,譬如知道導演以往拍攝電影作品的題材,包括人的孤獨、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等。當你知道了這些基礎資訊,然後再看本片的話,得著就會更大。因此,我覺得這部紀錄片是比較有門襤的。

最後就是《赤手登峰》,我覺得本片是在四部選片裡最容易明白的,一般觀眾看的時候也可立即明白內容,而且是最有娛樂性。因為它的主題是徒手攀岩,單看劇照就知道非常刺激,真的是一部帶來官能刺激的電影,就算當作荷里活電影來看也沒有問題,不過片中所有東西都是真實的。

我自己覺得,這四部選片都跟距離相關,每一個題材亦有它的限制。我認為在限制之中,電影製作人能夠從這些限制裡找出題材的衝突,便會成為一部精彩的紀錄片。除此之外,若可以訂定一個適切的距離,便可以反映作者本身的問題意識是在哪裡,即是他想問甚麼問題。當問對了問題,就是一部好的紀錄片。

以《尋找小津》為例,我認為它並不是尋找小津安二郎,這部紀錄片的中文片名不是很貼切的形容,雲.溫德斯反而比較想去尋找在小津的電影作品裡,他認為的一個理想的東京、理想的日本文化。(導演)自己作為一個外來者,並不是在日本文化裡面,這樣就有了一個距離。這個距離代表身份與政治上的限制。他並不是來自日本,只是通過小津的電影了解日本面貌,但是他親身到了日本之後,卻發現並非如此。不過,他沒有深入了解日本的政經脈絡,這樣就是外來者的限制。

《這不是一部電影》也是這樣,張僑勇和羅伯特.菲斯克之間,二人都不算是很有拍攝者和拍攝對象之間的關係,而是採用一種外來者的角度。我自己覺得,這部紀錄片是偏向整理他的生涯當中的一些最轟動的新聞事件,然後摻雜在一起,沒有自己的個人判斷。但是,《赤手登峰》最有這樣的關係,所以我很推薦大家觀賞。《赤手登峰》的導演金國威是專業登山運動家,具有相關攀爬經驗,因此有能力攝製本片。導演不但十分了解這項運動之餘,亦了解其危險性,更了解到拍攝對象進行的活動的危險性。這樣除了在倫理上,更甚是牽涉生命,若拍攝對象因為拍攝而失去性命,該怎麼辦?在這部紀錄片裡,導演也有提及這件事,所以真的很推薦大家去看。你會看見導演找到一個合適的距離來觀察拍攝對象,又懂得問一些相應的問題,譬如會問艾力克斯·霍諾爾德的女朋友的看法,便可以對照出他自己和女朋友怎樣看待徒手攀岩這項運動,可見他們二人的想法是有衝突,便可以把兩者作為對照。這樣就是我所形容的「找出限制、從限制當中找出衝突」,我覺得這是一部好的紀錄片能夠做到的地方。

另外,同樣跟距離有關的就是空間上的距離,或者是內外的距離,即是有否到現場查看,還是不採取行動?然後是時間的距離,要否追溯過去,還是目撃現在的狀況?以上幾種都是紀錄片在距離上,可以用來進行創作以及需要考慮的東西。

我想向大家推介一本書,跟我剛才說的東西有呼應,就是區家麟的《二十道陰影下的自由:香港新聞審查日常》。他提及到其實在香港也有發生這些事情。他以前在無綫電視新聞部工作,他在書中紀錄自己和新聞同業在新聞編採過程裡面親身面對過的事,譬如採用甚麼寫作手法和角度、用甚麼字眼報導新聞等,書中有很多詳細的個案分析,大家也可以看看。作為一個香港人,我覺得這本書很值得看,主題跟羅伯特.菲斯克想告訴大家的東西息息相關,所以我很推薦大家看。

我在簡報裡也有引述陳子謙博士在《明報》撰寫的一篇文章,題目為「戰爭不是比喻」。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人們會把某些東西比喻為戰場,那麼我們有否到過真正的戰場?這關乎到剛才我說的語意上的另一個生動例子,不要經常一些毫無關連的東西用來比喻。我留意到現時傳媒嘩眾取寵的現象,譬如用一個奪目的標題,好像在《這不是一部電影》裡也有 “Terror, terror, terror, terror, terror.”但是在香港,便會很容易把它代入了其他東西。以恐怖襲擊為例,若以規模來說,你會在片中看到何謂恐怖襲擊。但是並非所有襲擊都是恐怖襲擊,規模的比例就會不對等。

(註:羅伯特.菲斯克曾經撰寫一篇關於德國慕尼黑槍撃案的評論,文中有一句 “Terror, terror, terror, terror, terror. Or terrorist, terrorist, terrorist, terrorist, terrorist.” , 請參閱原文網址。)

觀眾2:我覺得在香港,並不是沒有觀眾想看紀錄片。在公共空間、公開場地之下,能夠觀看紀錄片的空間相對較窄,正如之前也有很多紀錄片無法上映,即使有機會上映的話,也未必有人願意把它上映。我認為這樣代表我們被教育的空間變窄,因此沒有機會接觸,然後不知道紀錄片的類型,因此不知道紀錄片的吸引之處、或者是允許人們在公共空間學習這種藝術媒介。由於很多免費渠道也沒有定期推廣紀錄片,導致人們認識它的機會減少。

另外,回應一下你剛才提及過在香港應該如何進行事實查核(Fact-check)的問題。我之前和看電影的時候都在思考,我們身處香港,若要看不是政府權威,而是另一面立場的新聞的話,難道要看《東方日報》嗎? 我完全想不到有甚麼香港媒體可以讓我們從不一樣的角度去看,是很困難的。困難是在於我們並非沒有去努力,但就好像沒有可以努力的空間,你怎麼看這件事呢?

查:首先,紀錄片有很多不同的類型。大家也要留意一下,並不是沒有空間,不過一些本地題材,即使大眾都認為它很有票房潛力,卻不能夠公映。我也可以舉出一些例子,上年有一部電影《無處安心》(Flee, 2021);香港電影評論學會主辦的「2022影評人之選——光影水形」電影節,當中有《艾蘭島之人》(Man of Aran, 1934)。我選擇這些紀錄片的原因是包含不同類形的影片,譬如《無處安心》是一部動畫,動畫亦是紀錄片的表達形式,這樣是不是很開拓想像?因為很多人認為紀錄片是要拍攝真實影像,沒有真人接受訪問的還算是紀錄片嗎?它的確是一部紀錄片。《被消失的影像》(The Missing Picture, 2013)採用泥膠公仔拍攝動畫,重現當年歷史事跡, 它也是一部紀錄片。《與魔共舞》(Waltz with Bashir, 2008)也是以色列的動畫電影。大家也可以留意一下這些電影作品。另一方面,怎麼可以將它們歸類?我想告訴大家一些東西,正如剛才所述的身份上的跨越,我用了以上紀錄片來舉例。

第二個問題是,觀眾問有哪些可以對照或質疑的空間。這樣的話,質疑的空間可能在一些線上媒體找到,傳統媒體可能難以找到一些需要查核的資訊,就可能要從互聯網查找不同資源。有些社交媒體專頁、Youtube博客仍在報導新聞,不過有些報導軟性新聞,未必是硬新聞。

在紀錄片的角度來說,真的很困難。本地紀錄片的放映空間真的很小,有票房潛力的電影不允許上映,《給十九歲的我》最可惜的就是這樣。其實它可以令一般大眾接觸紀錄片之餘,又具有商業潛力,更是一部用十年時間追蹤少女成長的紀錄片,本來就已經極具觀賞價值。但可惜的是,由於這部紀錄片出現一些倫理問題,未得到當事人的同意,令它不能繼續公映,很可惜。

觀眾3:正如剛才那個觀眾所講,我覺得我們可以看紀錄片的機會實在太少,CNEX可以幫得上忙,但我不知道可以幫到多少,也可試試拓展一下吧。譬如我自己也在一些朋友群組分享今次的放映活動,希望能夠吸引他們參與。老實說,雖說看紀錄片真的很困難,但它其實很有潛力,也可能因為香港人看得太少紀錄片,甚至是拍攝紀錄片的人也很少,更有可能的是,拍攝紀錄片的人也很少看紀錄片。因此,我覺得《給十九歲的我》出現問題的原因就是導演以為她可以掌握攝錄機,拍攝一部關於所謂素人的電影便可以了,但就沒有想到背後其實有很多東西需要考量。有一個紀錄片導演楊紫燁(Ruby Yang)拍攝了很多出色的紀錄片,她也有提及過所有拍攝的片段也會給受訪的當事人看,只要當事人表示不願意,她就會剪掉。她有幾部紀錄片都很好看。……

我們現正面對一些困難,現在有很多不同類形的資訊、或者在尋找真實資訊的過程當中,不但比以往更加困難,而且也要花很多時間。我自己也會的,譬如有一篇新聞報導,我可能會去看看來自不同渠道的消息。我看Youtube片段的時候,也會看不同博客製作的片段,從中找出一段真確的消息。我也會去看一些名人在網上撰寫的文章、很多不同種類的文字媒介,這樣做雖然很花費精神,但是若果想知道真實發生甚麼事情,真的值得花時間去做查核資訊的步驟。

查:我也再三強調就是今時不同往日。以前有官方渠道發表一些消息,然後大家會去看。又或者說傳統的報章媒體是有一種權力 ,因為(消息)已經列印出來,你就會去買來讀報。時至今天,人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媒體帳戶,隨時隨地都可以在互聯網寫一些東西,那就已經是新聞了。所以就要警惕一點。當你分享任何東西的時候,真的要去看看資訊的真假,或者有沒有誇大。有時候,即使是真實的消息也可以是誇大,也可能有不同程度的誇大或扭曲。就算它是真實的,但是也有可能會有一些「毒素」。譬如好像早陣子有一段新聞說胡楓和羅蘭結婚了,這是一則假新聞,卻在社交媒體不斷傳開去,我有很多可信賴的朋友也有轉載這個消息。於是我自己會有所警覺,究竟是不是真的? 其實應該不是真的,但就不知為何會傳出去,因此就要警惕了。有時候,有一些很無聊的消息,無緣無故也有一些假資訊混雜其中。

還有的是,我想向大家分享一下陳安琪導演的《三生三世聶華苓》(2012)。裡面也有提及「作家一定是在外的」,這裡指的是她的外省人身份,無論身在何方,她也是一個外人。然而,正正因為她在外面,才可以看到裡面。有時候,我們要站在一個距離,才可以縱覽全局。

觀眾4:不知在座有沒有人曾經到過碧波押看紀錄片?正如《這不是一部電影》裡面羅伯特.菲斯克的說話,記下事實未必起積極的作用,但是也要記下來,否則將來的人會不知道這件事,因為沒有人提及過,無論是不是記者、還是一個普通人,我們可以做的就是寫下來、紀錄我們看到的事實,就像紀錄片那樣。這樣做越來越困難了。至於剛才查柏朗提及在語意上的例子,就好像「語言偽術」,又或是「洗腦」變成「國民教育」。因此我鼓勵大家,雖然沒有碧波押,但是也有很多獨立紀錄片,譬如艾未未、胡杰的作品都可以在網上找到。我想鼓勵大家多點找尋真相。

觀眾5:我也想說自己的看法。首先是《給十九歲的我》拍攝十年,光是剪接也用了三年。即是說,在這一次紀錄片製作的過程裡,它是一部有很多題材的電影,如何把這些故事呈現給觀眾看呢?正如《這不是一部電影》,片中呈現羅伯特.菲斯克的方式是很直接、一直追蹤,但是沒有訪問其他人例如編輯。我覺得這樣也可能是導演運用的手法,就是呈現多一點他拍攝到,又想讓觀眾看見的東西。我們作為觀眾,《給十九歲的我》無論在拍攝還是剪接都用了很長時間,也需要技術。正如策劃展覽的人那般把一些事物呈現給觀眾看。作為觀眾,當然也要有分析能力,相信那些東西與否,是由自己決定的…你覺得拍攝到的「事實」究竟真的是事實嗎?這樣就要自行分析一下。

有時候,媒體裡面的消息非常多,每天也會有很多新聞,你在看甚麼?其實最終也需要由你自己判斷。沒有一種東西能夠代替到人的知識和普通常識,因此一定要由自己作出判斷,不可以說那些消息來自四面八方,該怎樣分辨呢?這樣就是由你來決定了。所以,我們要訓練自己的思考能力之餘,更要增加常識。

查:我也很同意,我想回應一點就是大家都要懂得分辨的方法,在眾多資訊面前,也許有些人會感到困難,因此不去分辨;也許有些人會全盤接收,不想思考。剛才兩個觀眾所說的都是一些方法,希望讓大家思考一下。那個人的說話究竟孰真孰假?也真的很難判斷。不過是有方法的,只是有沒有時間和資源去做而已。香港的都市人生活繁忙,沒有時間和資源去思考,沒有令自己檢視和沉澱的時間,因此湧現了很多「即食」和「速食」的事物。因此,我鼓勵大家去做這件事。即使程序看似很複雜,但它的概念十分簡單,只是需要花時間去做而已。最後,我引述《這不是一部電影》的結尾有一句真的非常好的說話,就是「每個人都是歷史的見證者」,尤其是我們人人都有一部手提電話、一個社交媒體賬戶,其實也有一個方法把自己的故事紀錄下來,拍攝下來,讓後世記載。這個看法就是不可以讓子孫後代表示因為沒有人提及過,所以不知道那些事情。若要避免這樣的話,就要親自把自己見證過的事物紀錄下來,別讓其他人說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或者說不是這樣發生的。

謝謝大家支持今天的放映活動!

查柏朗為2月放映選片撰寫的影評,已經刊載於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網站(按此)。
https://www.filmcritics.org.hk/zh-hant/node/3140

 

簡介:

查柏朗是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及香港樂評選成員,他亦有設立一個Facebook專頁「查柏朗的名單」。

其他CNEX專案計畫